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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九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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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雨初停的雨夜,月亮竟爬了上來,明日估計會是個難得晴天。

而此時,素來冷清陰森的管碧巷卻圍了一群人,官差在屋內巡查,仵作則蒙著口鼻在檢查屍體。常臺笙裹著毯子面色冷肅地站在一旁,一名官差走了過來,問道,“常堂主是如何發現的,”

常臺笙緊了緊肩上的毯子,臉色不是很好,基本算是如實回了,末了又看看腳邊跟著的一條胡麻色獵犬,“能發現是它的功勞。”

官差低頭看看那只看起來略有些可憐的狗,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屋子,嘀咕道︰“這狗這般忠心,難道是死者的麽?”

“不知道。”因之前喝了藥,加上這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事,常臺笙有些乏,遂道︰“若無他事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官差聽她鼻音很重看起來又很憊乏,最後也只問了一句︰“常堂主可認得死者?”

“算是,但不熟。”常臺笙頓了頓,“前陣子聽說他去別的地方闖蕩了,沒料竟死在了這裏。”

她說完就轉過身往馬車那邊走,那只狗卻尾隨著她,似是不肯讓她走。常臺笙低頭看一眼,卻還是上車關上了簾子,囑咐車夫回去了。

她在車廂內閉上眼,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事,又徐徐睜開眼,伸手打開簾子一角,朝外看了一看,數支火把將這冷寂街道照亮,官差還在盤詢住在附近的居民。

先前聞到這門口有腐臭味道時,恰逢夜間巡街的官差路過,故而喊了官差告知情況。隨後官差開了門,剛打開時,是撲鼻而來的腐臭氣味。放了多日的屍體已經**,舌頭伸了出來,但面目尚可辨認。常臺笙一眼便認出,這死者……是據說去了外地的程康。

根據仵作查驗,程康手腳均無捆綁痕跡,身上亦無外傷,又無中毒跡象,但消瘦無比,恐怕是被關在這裏餓死的。

分明說是已經去了外地的程康,怎麽會被關在這裏餓死?常臺笙實在是想不透。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,被關在一間屋子裏,若餓極了必然會尋辦法出去,但程康竟連破窗而出這等事也做不到,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。他在死前到底遭遇過什麽事?實在是不得而知。

常臺笙想了一路,到家門口時腦子裏竟浮出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。被關在屋中餓死——多麽熟悉的殺人辦法。二十多年前的雪夜裏被關在西湖書院附近那間民居中的陳儼,他母親亦是選擇用這樣的方法,想要結束那稚嫩的生命。

會是……巧合嗎?還是程康根本就是被程夫人所害……

她睜開眼,陡然想起那次程康到芥堂來鬧事時,陳儼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警告——不要對你母親的忍耐心有太多期望,可能哪天她受不了了,你就是她手裏的死屍。

難道,一語成讖了?

她深吸一口氣,車夫小聲提醒了一下︰“東家,到府上了。”

車夫話音剛落,忽傳來又傳來幾聲犬吠,常臺笙聞聲陡然蹙了蹙眉︰“那只狗跟來了麽?”

車夫小聲應道︰“是……一路跟著跑來了,要趕走它麽?”

常臺笙裹緊肩上的毯子下了車,看一眼那胡麻色獵犬,說︰“恐怕趕不走罷……”

她蹲了下來,伸手順了順那只中型犬的毛,竟喃喃自語般問了一句︰“你先前是跟著商大夫麽?他若不在那裏……又會去了哪兒呢?”

獵犬順從地低了頭,發出幾聲低咽,在這潮濕夜晚裏有些悲傷的意味。

常臺笙剛說完,擡頭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謝氏。謝氏站在門口已看了她一會兒,見她神情憔悴似乎是遇見了什麽不好的事,遂走了過去,看一眼神情悲傷的獵犬,俯身扶常臺笙站起來,隨後握了握她冰冷的手,說︰“快進去罷。”

謝氏將常臺笙送進屋,忙讓小旺將燒好的水提過來,督促常臺笙洗漱完睡下,這才道︰“我就睡在隔壁,有事喊一聲。”

常臺笙看一眼桌上晃眼燈臺,聲音低啞︰“太亮了……”

謝氏忙將燭火熄了,關上門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。隨後車夫與她說了今日之事,謝氏也只說知道了,便打發他回去了。

屋內的常臺笙卻將手從被窩裏拿出來,雖然身處黑暗什麽也看不見,但她卻知道那只手在抖。她用力地握了握,想要控制住,但發現居然有點難。

謝氏雖幫她生了暖爐,可她還是冷。這漆黑又空曠的屋子裏,只有她自己,已有些習慣只睡一半床褥,另一邊卻沒有往日的溫度。

閉上眼,這時候的想念才鋪天蓋地,將她整個人都埋在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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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遠在京城的某位也不好過,翻來覆去睡不著,最後裹了條毯子就出了房門,坐在走廊裏對著夜空背書。此時夜已深,陳懋恰好從書房過來打算去睡覺, 瞥了一眼走廊裏某只腦子不大好的家夥,也不高興理他。這寶貝兒子自從離開杭州回到京城後,每天晚上都要這般作死,陳懋早已習慣。

沒料陳儼卻忽然喊住他,問道︰“父親不打算回家鄉養老麽?”

陳懋停下步子,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,言聲波瀾不驚︰“怎麽,覺得我不中用了?”

陳儼緊了緊身上的毯子,答曰︰“當然不是,只是自古至今顧命之臣最後都無好下場,如父親那般惜命,這時候最順理成章的做法難道不是見好就收立刻告老還鄉麽?”

陳懋淡笑了笑,未立即回他。成為顧命大臣是為官榮耀,深得帝王信任才會得如此托付,多少人求不來的事,在他眼裏卻是這個樣子——

沒有好下場。

等幼主成年,將權力重新奪回時多多少少會起沖突。這是相權與皇權之間存在已久的矛盾,古往今來都是如此,有涉權力必有流血。

但世受皇恩,總要有所回報,而帝王托孤,正是時候。

陳儼基本猜透了他父親的心思,盡到了勸說義務遂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。他坐在廊下接著背書,陳懋遂問︰“這陣子睡不著?”

“對。”陳儼被他打斷,應了一聲之後又接著往下背。

陳懋看他裹著毯子低頭背書那模樣,又問︰“家裏床褥不合心意麽?”

陳儼認真思考了一下,回道︰“大約有那麽一些原因。”

“究其緣由,恐怕是因為一個人睡故而睡不著罷。”陳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,還不忘笑話一下某人以前的自以為是︰“以前不知是誰說過,這世上兩個人挨在一塊兒睡覺能睡得著簡直是不正常。如今——”陳懋稍頓︰“不知你體會到這不正常沒有。”

陳儼聞言略忿忿地接著往下背了幾句書,忽然又停下來,回道︰“我不記得,那就一定不是我說的。”

陳懋淡笑了一聲,本打算不與這個自欺欺人的家夥繼續說了,往前走了兩步卻還是停下步子轉頭說了一句︰“處理完藩府的事就回杭州去罷,信誓旦旦說在京城待一年,你當真熬得住?”

“……”一年之期是陳儼與皇帝的約定,但陳懋卻清清楚楚。陳儼似乎有些咋舌,一時間不知回什麽,半晌才極其坦誠地說了一句︰“我認為父親這話說得極好,故而我會盡快處理掉這些亂七八糟的隱患,好讓父親大人做起輔臣來省力些。”

陳懋笑著搖搖頭,實在拿他沒有辦法,遂徑自回房去了。

夜已深,尚書府屋頂上卻棲著一只身手敏捷的家夥,將一封綁著石頭的密信,從頂上扔了下去,恰好就落在走廊前面的空地上。

石塊落地的聲音在這闃寂夜晚格外清晰,陳儼裹著毯子起了身,往前走了兩步,停下來彎腰拾起了地上的東西。小白喵嗚叫了一聲,跟著陳儼就一道進了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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僅僅兩日工夫,程康在管碧巷被餓死的事坊間便有了各式版本的傳聞,但基本都將原因歸到程康好賭一事上。大多數人理所當然想的皆是這家夥欠了諸多賭債,必定是被道上之人弄死的,只能說是自作孽不可活。

官府敷衍,見此案無苦主也似乎沒甚冤情,加上市井傳聞,就匆促結了案。結案當日,官府特遣差役通知程夫人來領死者屍體,同時也喊了屍體發現者常臺笙前來按個口供的手印。

可差役去了一趟商煜的醫館,卻見程夫人因悲傷太過臥病在床,不適宜見兒子屍體,免得再受刺激。

差役道︰“程家有祖墳的罷,將他屍身領回去葬去祖墳,餓死鬼甚是可憐的。若不去領,難道埋在亂葬崗麽?”

程夫人掙紮著爬起來,聲音嘶啞著,忙道︰“我去,我去領……”

她一臉病態,差役沾了晦氣,遂看看商煜,將他當成程夫人家親戚了,遂道︰“你若無事就陪她去罷。”

程夫人臉上略有些驚恐地看看商煜,商煜聲音無比沈穩地回道︰“自然會陪著您去,先上車。”

於是程夫人就在驚愕不定與惶恐中上了醫館的馬車,一路往衙門去了。

死者親屬去義莊領屍體之前,得先去衙門辦手續。商煜陪著程夫人去辦完手續出來後,恰好迎面撞見前來按口供手印的常臺笙。

常臺笙低下頭正打算避開他們往裏去時,身後跟著的獵犬卻汪汪汪地大叫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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